第十二章 冬墟判异(1 / 1)

瞳孔暗金的光焰退去,甲壳也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北境深入骨髓的寒冷。而这冷意并非来自风雪,而是体内某种力量骤然抽离后的空虚。路毅的意识如同沉在海洋深处的冰块,缓慢地向上浮起。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微弱的颤动都牵扯着全身针刺般的剧痛。

惊恐的低语,压抑的啜泣,粗重的喘息。

呛鼻的草药,尸血的腥味,滂臭的空气。

他费力地掀开眼帘,是熟悉又陌生的伐木工棚。破旧的木板墙,破布堵着还漏风的窗户。寥寥几个幸存的工友蜷缩在工棚角落,脸上残留着巨大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后怕。

“醒了!这小子醒了!”一个沙哑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老王哥的就在最前面,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惊魂未定地盯着他。他的一条胳膊用粗麻布条吊着,脸上有几道巨大的血痕。

“老……”路毅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挤出一点气音。

“别说话,省点力气。”老王哥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和其他几个幸存的工友挤在冬仓城门外一个勉强能避风的巨大山石凹陷处。城池在冰风暴的摧残下已经破败不堪,城门口一片混乱,哭喊、咒骂、呻吟此起彼伏。

人类总是擅长用声音欺骗自我以逃避恐惧。

外面风雪呼号的声音终于是小了些,但空气中弥漫的寒意,和远处隐约隐约传来的鸟鸣,提醒着他们这场灾难并未结束。冬山脚下,凝固的血迹在地上拖出暗黑色的痕迹,触目惊心。原本庞大的伐木队伍,此刻只剩下他们寥寥十数人,蜷缩在这方寸之地。

“我...城...我哥...”路毅逞强着张口,可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老王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没死就是万幸。”但他的表情显然不是这么简单。旁边几个工友也眼神躲闪,气氛压抑,滴水凝冰。

路毅从小是乞丐,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幸存者投来的目光,不是劫后余生的窃喜,也不是天灾人祸的哀悼,而是一种厌恶、恐惧、猜忌甚至是敌意。他们刻意地和自己保持着距离。

这份不安很快得到了印证。

就在路毅昏昏沉沉时,工棚的草帘被粗暴地掀开。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灌入。几名身着域鉴府黄色制式皮甲的卫兵闯了进来,眼神锐利。工友们像受惊的兔子般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是他!大人!就是他!”平日里一个沉默寡言的总跟在队伍末尾的年轻伐木工,此刻脸色惨白,手指哆嗦地指着路毅,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仿佛路毅是恐怖的存在,“他和他哥一样。都是不详的东西!”

“就是!就是他!”附和的声音一齐涌来。

一个平时也不太认识的工友,此时脸上也带着一种邀功般的兴奋和深藏的恐惧,手指直直地指向路毅,“我看见了!在山上!冰鸟扑下来的时候,他变成了怪物!就是他引来了那些冰鸟!就是他!”

随着这声清晰的指控,嘈杂的工棚里瞬间只剩下寂静。无数道充满恐惧的眼神齐齐地投向路毅。

“我…不知道…”路毅虚弱地摇头,他感到无比的茫然,“王哥这是真的吗?”

“草蛋!你们有没有良心,没路毅你们早摔死了!恩将仇报,你们...”老王忽然爆了粗口,他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路毅的心一沉。

为首的卫兵队长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此刻眼神凌厉地上下扫视着虚弱不堪的路毅,似乎难以将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与怪物联系起来。但他显然更需要相信举报者的证词。他大手一挥:“拿下!带去监察使大人那里!”

两名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路毅从冰冷的地上拖拽起来。路毅浑身剧痛,几乎站立不稳,他挣扎着看向老王,眼中充满了困惑和的痛楚:“老王哥……我没有……”

老王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抖。

路毅被粗暴地押解着,穿过破败不堪的街道,走向城中央那座象征着域鉴府权力的集市口。沿途,那嘈杂纷乱的“不详的怪物”“引来了冰鸟”的言语,瘟疫般蔓延开来。本就惊魂未定的民众看着被押解的少年,眼神中的憎恨和恐惧更甚,纷纷躲避,窃窃私语。

路毅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的灾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带来过希望,只有更深的绝望和枷锁。

集市口气氛凝重。高位上坐着曾拒绝为路弘减工的监察使,此刻披头散发地,再无往日的倨傲,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惊疑不定。他盯着被卫兵按着跪在下方的路毅,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将他剖开。

“来人可是路毅?!”监察使颤抖的声音依旧冰冷,“有人指证,罪名如下:其一,原为兄长路弘入山伐木,路毅年龄未满不符新令,此是冒名顶替罪;其二,路毅与路弘并无血缘关系,但在外谎称是兄弟,此是招摇撞骗罪!其三,路毅于冬山上化为异兽,引动冰傀妖兽袭击,此是灾厄渎境罪!你可认罪?”

他显然也听到了外面关于怪物的传言,更重要的是这次冰傀袭击的规模和目的都远超档案典籍记录。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可以向上峰交代的解释。而路毅,无疑是一个绝佳选择。

路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他想否认,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不是……”

“哼!冰鸟袭击,众目睽睽,人证在此,岂容狡辩!”监察使根本不需要相信一个贫民窟少年的辩解,他急于将此事定性,“此等妖异,必与北海冰傀有所牵连!立刻先将他押往目外城,交由目外城刑狱司严加审讯!务必撬开他的嘴,查清其同党和阴谋!还我们冬仓城百姓一个解释!还我们冬仓城城池一个太平!”他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大义凛然。

“遵命!”卫兵队长大声应道,上前就要将路毅拖走。

路毅心中一片冰凉。目外城?是他心心念念的北境的目外城吗?他还有命回来吗?哥哥怎么办?绝望如同冬山不化的雪,瞬间淹没了他。

“报!”一声奇怪的声响从城门外远远地传来,撕裂了集市口凝重的空气。一个甲胄破碎浑身浴血机关门弟子,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连滚带爬地驱动着机关载具冲进城门来。他脸上混杂着血污和冰渣,眼神疲惫与涣散,仿佛经历了世间中最恐怖的事。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整个城池的情势,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嘶声裂肺地吼出那个足以让所有人绝望的消息:

“目外城……目外城……沦陷了!飞...飞...”

监察使血色褪尽,脸上的冷酷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手中的茶杯清脆地摔碎在了地上。正要拖拽路毅的卫兵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整个城池,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机关门弟子僵硬的躯体和门外呼啸的风雪,带来彻骨的寒意。

路毅跪在冰冷的地上,茫然地抬起头。

目外城,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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